“妈妈,我杀了一个人。”
这是巴尔德的生母琳达·鲍夫曼临终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她想用最后的力气去好好教训这个犯了过错的孩子,生命的力气却在此刻消失殆尽。
她的手无力地垂在床下,离她孩子的脸颊只剩下一根手指头的距离。
一声沉重的跌落声,沾血的口袋落在地上,露出了几盒尚未开封的药物。幼小的男孩静静注视着失去了生机的母亲,只是机械地讲述着刚才的遭遇。
“他想抢走我的药,我只好用他的枪杀死了他。”
“我不想看见你哭泣,妈妈,可你怎么睡着了呢。”
“是我惹你生气了吗?还是我犯了过错?”
“我犯下了这么残酷的过错,请你原谅我好吗?”
——不,不要带我走!我走了,谁来照顾我妈妈?
——妈妈!你为什么还在睡着!
——我的大限……这么快就到了吗?
幼小的巴尔德·特洛尔第一次体会到了生离死别的残酷。
在那之后,他再也牵不到妈妈的手。
……
再次踏在脚下这块再熟悉不过的地砖,巴尔德的思绪又开始活跃起来,回到了三年前被正式认同为王族一员的那天。
那时候的他刚过了十三岁的生日,买了些零食,正准备给那三个伙伴开开小灶。眼前那人却迎面朝着自己走来,蹲下身子,轻声询问着自己的名字。
那正是当初巴尔德·鲍夫曼与索穆尼·特洛尔的第一次见面。被认同为家族的一份子之后,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,竟莫名多出了数不清的“家人”。家人?这个概念,从老妈去世之后,他就再也感受不到这个氛围了。
不过很显然,当时的各位家人显然没有把他当回事。管一个曾经的混小子叫弟弟?对他们来讲,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。巴尔德早就做好了准备。
尤其是他们还忙着准备什么……“巡游”?
“你是叫巴尔德吗?”
他吃了一惊,转过身去,迎面对上了一个米色头发的女孩。
他机械地点了点头,似乎并没有预料到这般举动。
“我好像见到过你啊,当初领着那三个孩子在小巷子里转悠的,就是你吧?”
他依然机械地点了点头。
“算了。我才不想理会你的过去,现在开始,进了这个门,我们就是家人啦!”
女孩伸出手,似乎是在等着巴尔德伸过手去。
“干什么呢!克劳迪娅!待会儿老妈还有事情吩咐呢,你在……”
突然出现了另一个米色头发的军装少年探出头来,目睹着将要发生的场景。对上巴尔德的视线之后,少年突然嘿嘿一笑,似乎是想到了什么。
“原来是你小子。我记得当初想偷我钱包的就是你吧?今天送上门来啦?”
“别这么说话!哥哥!”
少年猛地摆了摆手,径直朝着巴尔德冲去。一双眼睛直勾勾地俯视着他,像是要吞吃了他一般。而后,少年却猛地伸出手来,一把握住了巴尔德的手。
“道格拉斯!”少年突然露出了笑容。“记住啦!小崽子!到时候我们回来的时候,第一个先让你试试外面的特产!记住啦!”
巴尔德·特洛尔的回忆,伴随着少年爽朗的笑容戛然而止。
……
“发什么呆呢?巴尔德?再走几步就到了。”
耳边又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,巴尔德突然打了个冷颤。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,他望见了前头那人狐疑着盯着自己的目光,以及尽头那间紧闭的房间。
不知为何,巴尔德总是能感觉到,那扇门后面肯定发生过什么,不然……不然怎么能闻到血腥味?虽然已经变得很是淡薄,巴尔德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味道。
脚下的路,仿佛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道路。
“没,没事。我,我鞋带松了,等我绑一绑。”不知不觉,巴尔德这才发现,被一股莫名的情绪裹挟着的自己,说起话来竟然变得不太利索了。
“哦,没事。”索穆尼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,插着口袋倚靠在身后的墙上。
一番装模做样的“绑紧鞋带”,巴尔德小跑着来到他身边,一同面对着面前紧闭的大门。索穆尼深吸了一口气,伸出手来,轻轻推开了紧闭的大门。
大门缓缓推开,正前方的长条桌子坐着两个低沉着头,缄默不语的男孩,即使过道的风顺着通口吹动着他们,也丝毫没有动弹的迹象。
“乔!汤姆!你们还好吧?”
直到巴尔德连番焦急的呼唤过后,留着蓬乱头发的男孩才僵硬地抬起头来,露出了一双无神地眼睛。好一阵子,名为汤姆的男孩眼睛突然出现了生机,张大着嘴巴,却迟迟说不出话。
“他们怎么变成这副样子!你对他们做了什么!”巴尔德怒不可遏地喝问着,就差揪着索穆尼的领子破口大骂。
“别把事情都赖在我头上。”索穆尼面露遗憾地叹了口气,“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们从人潮里面救出来,却没料到他们竟然受到这么严重的惊吓。要是因为这个原因,你就要把责任全归到我头上的话,那我的名誉往哪里放呢?”
“要是他们出了什么差错,我跟你没完!”巴尔德急忙冲上前去,检查几个男孩的情况,“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,难道你以为我想和你到这个连家都不像家的地方吗?”
“你是在后悔被承认为王族吗?小子?”
“难道你能改变自己的出身吗?四哥?”巴尔德沉默了一会儿,“我连我的出生都没办法预料,何况是你呢?再说了,你也不是个会去在意这些东西的人,毕竟生下来就是最高点,哪里会去关注我们这些底层人呢?”
巴尔德被抓住了衣领,但他却连挣扎都不肯。
“我最后再说一次,小子,别用什么出身高贵来羞辱我,要是不能得到和这个出身相匹配的地位,我宁愿希望我没有被生下来。”
“你都是王族了,难道还有再高的追求吗?”
索穆尼伸出手指,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。
“你知道的,小子,把我踩在脚下的人,就算是亲生父亲,我也要把他拉下来。”
熊熊野心,随着一声宣告,在此刻被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不过巴尔德并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虚幻的东西,他现在唯一的心思,就是把被扣在这儿的两个伙伴带回去,带回他们幼时生活过的那个熟悉的地方。
“我们走了。”
他扔下了这么一句话,随后拎起两个男孩,正要迈出房间。
“等会儿,巴尔德。”身后的男人叫住了他,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,“出去的时候注意耳边,要是错过了什么就不好办了。”
“故弄玄虚!”
巴尔德离开了,空荡荡的房间里,只剩下索穆尼倚着大门,回头望着少年带着两个男孩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过道的转角。
他忽然笑出了声。
……
“老……老大!别……别再走了……”
肩旁的那个名为汤姆的蓬乱头发的男孩抓住了巴尔德的手臂,他的脸上满是恳求,但力气实在是不足以阻止少年的步伐。
“说什么呢!汤姆,要是不走出这个地方,咱们要怎么保证安全。”
“不……不是,我是说……声音……”
“蛇信子的声音,对吧?”
汤姆突然愣住了,这个少年怎么什么都知道,那个罪魁祸首的声音,那个把他们变成这副样子的看不见的声音,老大他……怎么什么都知道?
“从和那个人结交开始,我每次都能在他身边听见那个声音。就像是蛇类在吐信子一样,他们搜索猎物的姿态,都会发出这个声音。”
巴尔德的脸上突然写满了后悔。“真是少算计了一步,我本来都没打算活着回去的,现在看来,那个家伙做的是真的狠毒,我巴尔德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见过那样的人。”
“老大!乔他……”
耳边是汤姆惊慌的惨叫,巴尔德转过头去,却发现了令他坠入深渊的一幕。高大的男孩依旧垂着头颅,只不过脖子前面,突然多出了一道深邃的伤口,瀑布一般的血液流出,在身后留下了一道鲜红色的痕迹。
“乔!”
高大的男孩真的死了。他的眼睛没有生机,变得空洞虚无。少年的头脑已来不及处理这么突如其来的消息,然而下一秒,关怀伙伴的心思转眼间便被逃离死亡的恐惧所取代。在那个男孩倒下之后,耳边的信子声突然放大了数倍,在头顶飘忽不定地徘徊着。
“跑!”
两人头也不回地奔跑着,体能在永无止境的奔跑中间被逐渐消磨殆尽。永无止境的过道似乎没有尽头,身后是飘忽不定的追兵,所剩无几的体能早已无法支撑两人接下来的亡命路程。
通往花园的路口,两人最终还是沉沉地摔在地上。停止奔跑的瞬间,那个声音也越来越响,虽然两人看不见追兵的形状,但光听着声音,都能察觉到那个追兵离碰到自己的身躯,恐怕只有咫尺之遥了。
巴尔德突然抱住了汤姆,用后背抵御着将要袭来的追兵。在被刺穿心脏之前,他给护在身前的伙伴留下了最后一句话:
“用我的血,抹在脸上。”
瞬息之间,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,一同洒在了汤姆的脸上。粉嫩的心脏依然还在跳动着,只不过多出了一个洞口一般的伤口。
席卷而来的情绪,刹那间摧毁了汤姆的理智,以及清醒的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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